做孩子的,忙于上补习班、参加选拔考试;当家长的,彼此角力,被裹挟着踏上“鸡血”之路。他们争吵、愤怒、迷茫、焦虑,为了“成绩”二字。

这,就是热播剧《小舍得》所呈现的家庭生活常态之一。

有观众夸它真实,认为这就是当下中国父母的众生相;也有观众提出批评,认为电视剧“贩卖焦虑”,看得人“恐婚恐育”。

一部影视剧,何以挑起全社会对教育的关注?

日前,记者专访了小说《小舍得》的原作者鲁引弓。

他说:电视剧就像镜子,映照出现实中的自己,映照出我们现在教育的问题,“所以,千万不要给这部作品太早地贴上标签,大多数‘怪兽’家长看完都跟我反馈要对孩子温柔一点。”

不是家长喜欢比,是怕孩子跟不上

钱江晚报:从《小别离》《小欢喜》到《小舍得》,题材和话题都正好切中了当下的社会热点和教育痛点,您好像对这类题材特别感兴趣。

鲁引弓:《小别离》改编成电视剧后很受欢迎,我作为作家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,是我有一个垂直的受众群,这些受众群会在微博、微信上与我进行互动,有时候会点题。

2016年11月,我看到媒体做了一个课外补习班的连续报道,于是在朋友圈随便转发了一下,没想到收获了不少家长的点赞和跟帖。有很多人说,“鲁老师写写小升初吧”、“写写我们怎么补课”、“写写我们的苦”、“写写我们这种怪兽家长”……不仅是国内的家长,还有很多海外的华人家长,范围如此之广令我吃惊。

既然有人给我直接点题,我就会有意识地去注意生活中补习的现象,比如写字楼上补习班的招生信息,晚上穿墙而出的家长管小孩子做作业的声音,还有跟我互动的家长会特别带我去补习班卧底。我也会采访很多家长,我记得有一位上海的家长在地铁里给我打了一个小时的电话,她讲她孩子补课的情绪是破土而出,深深地感染到我。其实,我之前写的小说是职场、房地产题材,教育是集中这一段写得比较多,所以是教育题材拥抱了我,不是我主动找它。

钱江晚报:在您前期的调研中,有什么事让您触动比较大?

鲁引弓:我记得有位小学老师跟我说,现在幼儿园上来的孩子白纸一张的很少,有些一年级的孩子都学到四五年级了。没学过的孩子,大部分是跟不上的,因为小朋友如果学过了,是坐不住的,无形中老师讲课的速度就会加快。这就是教育生态的问题——没学过的孩子会觉得我是不是比别人笨?他们不知道别人在外边补课,这就摧毁了他们的自信。所以,不是家长一定要冲在最前面或是家长之间喜欢攀比,而是怕孩子跟不上。

我记得有位家长说,如果不给孩子补课,她怕孩子长大了会埋怨自己,“妈妈你该管我的时候没管我,到时候我啥也不懂。”但人性都是矛盾的,每给孩子加一门课,家长心里都很痛。还有一点我比较吃惊,我去问小朋友都补几门课,以为他们会诉苦,没想到十个小朋友有七八个挺高兴地告诉我“补三四门”。这个时候你真的会心生怜悯,因为小朋友都认了,他们都习以为常了,可你能想象我们未来一代是补课刷题的一代吗?

南俪过度了,就变成田雨岚

钱江晚报:作品中南俪和田雨岚是两个极端,您更认同哪个教育方式?

鲁引弓:我的价值观,和作品没关系。我写这个小说的时候,身份是调查记者,因为全民小孩集体补课,以前我们这一代人没有碰到过。之所以《小舍得》引发热议,一个是涉及千家万户,因为孩子是我们的未来,教育话题实际上就是一个关于未来的话题;二是因为这是个新现象,说明教育生态发展很快,家长的经验跟不上了。

以前我们可能觉得补课是教育资源稀缺的一种恐慌。不是的,以前教育资源也没有现在好嘛,也没见这么补啊,为什么现在弄成人人都要补课了呢?我心中的健康教育是适度的、从容的。我们的成长是未完成的,人永远在成长,永远在学习。既然有这个观念,那我今晚的作业没完成又怎样呢?不需要对孩子这么焦虑。

钱江晚报:田雨岚这个角色让人又爱又恨,“她”是虚构的吗?

鲁引弓:我创作中80%~90%都是真实的,所以无论南俪还是田雨岚,都不是虚构的,她们都有原型。“南俪”的原型是位媒体高管,挺佛系的,不是焦虑型的家长,但就这样一个女性,最终还是把小孩送进了补习班。田雨岚有一半是来自南俪这个原型。所以,田雨岚不是一个人,她是好多个人,她可能就是南俪,南俪过度了,就变成田雨岚,这才真实,并不是说她们两个人天生一个着急,一个佛系,生活中没有这样的人。

钱江晚报:有部分观众觉得这部作品在贩卖焦虑,甚至让人恐婚恐育,您怎么看?

鲁引弓:所谓贩卖焦虑,都是博眼球的说法,真正当过家长的,她们知道电视上演的都是假的。有什么好焦虑的?她现实中报不上一个补习班才是真的焦虑,家长群里的一句话都能引爆她的焦虑。公交站台的广告你注意到了吗?编程课从4岁就开始学了,这个比电视剧更焦虑吧?你说贩卖焦虑也好,恐婚恐育也罢,这部作品一定让大家在“得失”之间做了思考,他们一定比不知道要好。艺术的价值就是让我们面对这样的焦虑,化解心里的焦虑。你看到南俪慢慢变成田雨岚,觉得这是荒谬的,你就应该有准备啊,没有准备就会恐慌。

看破一份荒谬,得到一份暖

钱江晚报:您作为原著作者,会给电视剧改编一些建议和意见吗?

鲁引弓:我经常会和剧方有一些讨论,在我这个层面主要是梳理人物的逻辑,以及升华出那些温暖的东西,可能我们做过媒体的有这个能力。因为生活中表象那么多,全是一地鸡毛的堆砌,它就不是个艺术品。现代人生活得很纠结,打开电视还是这些,观众不要看,归根到底还是要升华让人暖一下的东西。

钱江晚报:您想传递什么暖的东西?

鲁引弓:这个电视剧呈现的东西很荒诞,因为生活中不可能戏剧性这么集中。它让你看到荒谬之后,还能让你得到一份暖,因为你看破它了。像我们为什么看电视剧看小说,是因为我们通过别人的生活,把自己不可能过的生活过了一遍。我们以阅读的方式体验他人的生活、智慧、犹豫、彷徨,去修炼我们的内心。我们可能觉得一本书一部剧一首歌没什么用,改变不了什么,但你考虑了得失之间,社会就改变了。比如有位家长跟我说,她管孩子的时候脾气很不好,后来得了焦虑症。但看了《小舍得》,看到田雨岚这样极端的母亲,你在管孩子的过程中,心里一定有那么一点东西和以前不一样了——这个东西就是心底的一念温柔,你就不会那么失控。

钱江晚报:您目前得到了家长什么反馈?

鲁引弓:太多家长跟我反馈要对孩子善良温柔,不应该做“怪兽”家长,电视剧让他们和自己的生活对应了。你看到田雨岚的着急和荒谬,发现自己所做的是不适度的教育,你就改变了。所以说千万不要给作品贴标签,电视剧就是镜子,映照你自己,映照出我们现在的教育问题就是缺失一点善良和温柔。

钱江晚报:您为什么喜欢用“小”来做书名?

鲁引弓:是希望我们能在大时代做个勇敢的小人物。别以为做个小人物很容易,别以为不跟别人比就能活得自在,要在这样的生态环境活出佛系,需要更强大的心理,更勇敢的精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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